然而我们当前的制造业,在一些品质要求较高产品的大规模生产方面,实际主要是加工组装。令人引以为傲的“中国制造”,一定程度是误读。说一句令人不爱听的话,“中国制造”实际一定程度是“中国加工组装”。我们还生产不了较多的高精度高效率的成套加工机械,生产不了多半的高档工作母机,生产不了相当部分设备的核心部件或器件,生产不了相当数量的高端材料。如此情况之下所能做的,当然只能是加工组装。 如浙江越是先进的企业,进口工艺装备比重越高。一次调研一家印制电路板企业,是当地佼佼者。老总说自己家的工艺技术只是中等,进口设备比重一半左右。他告诉我,业内工艺技术领先的印制电路板企业,主要设备几乎全部进口。前不久调研一家居国内前位的化纤企业,流水线全为最新进口装备,主机是德国的,配套装备是意大利和瑞士的。起先他们用国内产的机器人,但故障率太高,不得已而用台湾的。又如浙江一个经编园区,产量占全球17%左右,经编机90%左右是进口的。 有些企业除了厂房外,车间里的主要东西都是进口的。如像工艺品一样精致考究的苹果笔记本电脑,虽然有着“中国制造”印记,但CPU是英特尔的,主板的主要芯片是台湾生产的,电源适配器也是台湾的,国内主要是一些次要部件及配件生产,以及组装测试和包装。我们现在人手一部手机,岂不知除了华为等少数手机外,多半是“进口芯”。即使国产的,芯片框架也不得不向高通和ARM购买。全国2015年进口集成电路达2300亿美元,90%多高端芯片依靠进口。一些高大上的中国制造产品,大都难免有着一颗“进口心”。 甚至厂房某些材料也是进口的。如食品行业的铺地材料因涉及食品卫生安全,虽然价格昂贵,一些有情怀的社会责任性强的企业也是用进口的。杭州一家著名小吃连锁店,肉馅车间铺地材料是瑞士西卡公司产品,与意大利费列罗车间同款。 更可气的是,一些发达经济体的领先企业,每隔一个时期,就会出一个新版本。这些企业垄断着全球最新技术,其所谓新版本在新技术运用上,却如挤牙膏一样,每次只拿出来那么一点点,不肯把最新技术毕其功于一役。可怜的国内用户,如果不买就会落后,核心竞争力就会弱化,买了则明摆着让人赚钱。此情此景,我们只得被牢牢绑定在境外厂商战车上,亦步亦趋,不断花钱。 这些情形当然正在加快改变之中。中国水泥工业之所以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巨大进展,完全是由于我们能自行生产大型水泥装备,大大降低了造价所致。前年在缙云县了解到,这个县壶镇的一家小小机床厂,已能生产数百万元至千万元一台等级的拉床。桐乡市濮院镇的羊毛衫集群,高端针织横机长期依靠进口,现国内已有企业能够生产,尽管质量稍逊一筹,但毕竟是良好开端。 清醒认识客观实际,绝不等于自我菲薄和自我沮丧,恰恰是科学决策必不可少前提。如浙江现代制造业虽然最早可以追溯到1845年,美国长老会在宁波开设的印刷厂“美华书馆”。但浙江制造业真正的快速发展,大致是改革开放前后以来。我们踩在发达经济体肩膀上,四十多年走过了发达国家一二百年甚至更多时间走过的路程,我们只能以最快捷路径,一路快跑,争取最大收益,难免未能观赏到沿途更美好风景。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回过头来,再行补课。 3年前,从北方中央级科研机构来义乌的高级工程师张所长,深入调研以后,非常感慨于义乌装备机械的困窘。因为所有品牌厂商的主要装备都是进口的,甚至低值易耗品也得进口。张所长觉得这简直是一片亟待开发的洪荒之地,遍地皆黄金。张所长当时雄心勃勃地同我说,尽管困难重重,但他有信心,从最易入手处做起,来努力改变义乌轻工成套机械主要依靠进口的局面。 现在有不少人提出“智造大国”或“智造强国”等。这固然很不错,但无论怎么千变万化,本底还是制造。我们需要脚踏实地,重新清零,从最基础工作做起。大自然寒冬虽然一片萧杀,但却在润物细无声中酝酿着来年的勃勃生机。经济寒冬可以使我们反躬自省,发现自己更多短处弱项,发掘自己更多长处强项,加快从“加工大国”真正走向“制造强国”。而在这些方面,目前至少有如下四方面巨大空间和着力点。 一是积极推行进口替代。当然没有必要所有的东西都自己制造,但大国经济决定了必须能自行制造提供相当部分的高端成套装备、工作母机、关键核心零部件及器件,以及多半的高端材料等。浙江作为东南沿海地区先进省份,早已把装备制造业作为战略产业,但进展不快,成效不大,还需要全省从上到下的更大努力。与此同时,加快制造业整体品质化提升,加快提升生产经营管理水平及工艺技术和工艺流程,提升产品品质及降低生产经营成本,更是当前一项紧迫任务。 二是努力整合产业链价值链。服务业强的企业剥离制造业,制造业强的企业融合或提升服务业,供应链不完备的企业亦应强化这方面建设,小微企业则长期专注做“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”。强链,即加快技术进步,提升现有产业链和价值链的综合竞争水平;补链,即充实产业链中欠缺部分,形成投入少产出高,提高产业链附加价值率;拓链,即扩张新的产业发展空间是走向未来的生命,浙江最近确定的两个航空特色小镇,即是典型的拓链之作。